马启代,年生,祖籍山东东平,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现为中国诗歌在线总编辑,“长河文丛”、《山东诗人》《长河》主编。年11月开始发表作品,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出版过《太阳泪》、《杂色黄昏》等诗文集22部,作品入编《中国新诗“新来者”诗选》等各类选本余部,获得过山东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第三届当代诗歌创作奖、首届亚洲诗人奖(韩国)、第四届滴撒诗歌奖、第二届中国佛山长诗奖、第六届人人文学奖主奖等,入编《山东文学通史》。
本期约稿:陆岸
马启代
诗十八首
▌写给亨利希·曼
我没有停下脚步,不会后转,拒绝身后有毒的鲜花
这支笔,靠良知扶着,不会低头
亨利希·曼,我精神上的导师,一位异国的兄弟
一位把赞美、怀疑和批判完美统一的战士
一位被深爱的祖国驱逐的人
、、,你目光如炬,在黑暗中发亮
他们害怕的文字,把历史咯痛
为此,我不能放弃
一切,多年前已经开始。面对失语、献媚和出卖
我不再需要请愿,每一次呼吸都是警告
满纸的汉字,都睁着眼睛
——想到你,那些假借人民名义的公告多么可耻
那些外表光艳的奖项多么可笑
那些帮闲者多么可悲
亨利希·曼,我的兄弟,此季的风里打满了钉子
我是一股野火,不但向上,而且向前
▌羊的独白
——兼答公刘先生《羊年问答》
给我张狼皮吧
让我披上
不然
我无异于活在屠宰场
披上这张皮就安全多啦
除了极少几个猎手
周围不是恭顺的姐妹
就是兄弟般的狼
▌疑问
天哪,人一向前,你便后退
一退再退,天天空出来
好大的孤独,所以,你就叫天空?
地哪,内心休眠着多少条山河
天同覆,地同载,多少岁月也吃得下
从不喊饱,所以,你就叫大地?
是否写诗的人都叫诗人?可我
不知道什么才叫诗?活在天地之间
我该如何,如何给万物命名?
▌蚯蚓,是地下诗人
——蚯蚓,是地下诗人。最懂黑,所以不说话
唱歌,但像元曲或宋词
它让土地穿越身体,如诗人让黑暗穿越灵魂
……所谓精耕细作就是从泥土里打磨词语
它不以柔克刚,只以小搏大
为了躲开人类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铁爪
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
▌写给我儿康康
一个普通的冬日
在北温带。一个并不富强的国度
康康
你降生在一个诗人家庭
父亲给予你的空间被书切割
我的爱都排成铅字四处游荡
康康
书架上满满站着父亲的肋骨
赤裸裸来去是生命的本质
一出生你与我便产生了共鸣
儿啊
你每一个皱褶都那么自然
不像我,被阳光揉疼的纹路
一直爬进了心脏
诗是无法卖的
还有灵魂
父亲的良知扎入黄土深层
翻开看
满是地球的血肉
康康,你三百日的苦痛
也许无人知晓
泪都换了奶乳吸吮
这壮举
竟让我感动得热泪双流
儿子就是父亲的脊骨
凌然横亘于世
铮铮作响
有那么多先辈趟成的中国山系
儿啊,面对专制与贫穷
你不必害怕
你所属的种族站在世界屋脊
爱与恨都有亿万吨重
除非世间停止运动
该负的重量你必须承担
儿啊,清洗你的每一块尿布
我像对待每一个诗句一样认真
我知道
再一个冬天你就长大了
面对纷沉的世界
要敢于去踏平这沟沟坎坎
年1月8日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天空是谁的广场?那些乌云暴雨
是否已经被统统招安?
闪电,雷鸣是否早已妥协?或
已秘密达成了和解?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鸟儿吃什么?
天空是谁的广场?失去地面的人
怎忍看到天堂也挤满了犬儒?
闪电,雷鸣真的已经妥协?不然
为何悲歌都给唱成了颂歌?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人们仰望什么?
▌献诗
有些是无法忘记的。比如:枉死的斗士
饿死的草民,冤死的思想者
——大地收容着这一切
有些是无法原谅的。比如:对誓言的背叛
对宣言的颠覆,对诺言的玷污
——天空注视着这一切
有些是无法忍受的。比如:对真相的伪饰
对真知的戕杀,对真理的绑架
——“人民”明白了这一切
我所有的赞美都在这里。母亲啊
一句真话,抵得上几十年的谎言吗?
▌我必须在时光的身体上刻下声音
敲打键盘,像弹奏别人的乐谱,总觉得肤浅
一再修葺文字
像暴君杀戮思想,手指在秋风中抖
两年来,一墙之隔,为了让笔保持正直
我不让它说话
让墨水闭口,让笔对得起天下
我只在写诗时用它,以便给汉字应有的尊严
十指变作朝拜的圣徒
虔诚地低着头颅,簇拥着它前行
面对白纸,我就有国土万里,它一步一叩首
是刀,是良心的钻
我必须在时光的身体上刻下声音
——每当阅读新作,笔就刻骨铭心地痛
▌癸巳七日
第一日,先放出衣袖里的风,让它跑远些,再跑远些,给它一年的假期
第二日,要给死去的父母上坟,随便把故乡的老屋和山河打扫干净
第三日,把照耀过祖先的月光洗一洗,还要重新调整星星的亮度
第四日,要学着打鸣,一唱雄人天下白,这人大号就叫马启代
第五日,烧掉仇人的档案,领着妻子、情人和妓女去春游
第六日,邀三两狱友喝酒,唱歌,清偿人间的债务
第七日,杀死桃花和雪花,用云朵埋藏它们
然后,然后在诗行里种闪电,也种菊花
▌马兰滩
就在这里了,啊,一望无际全是我马家的江山
我要在这里发号施令了
让牧草、马兰花和成群结队的牛羊成为主人
把阳光的金子和白云的帐篷全部变成福利
所有我叫不上名字的流水和微风都分配居处
我要在这里以梦为马,策马畅游
唱歌、写诗、跳舞、喝酒、无所事事
忘掉天下和苍生。我的人民都在这里
谁也不必忍气吞声。啊,马兰滩,我的祖国
谢谢你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姓氏
▌捉自己
这些年,我被逼出了两项本领
一个是隐身术,一个是分身术
整天跟在各色人等的后面
看他们如何口蜜腹剑,并且
在四顾无人的地方揭下画皮
有时候一个我与另一个我闹得死去活来
绝望的时候,我常常练习捉自己
让假我审判真我,偷尝牢狱之苦
冠冕堂皇的那些人,把我逗得乐翻天
我每天都悄悄地举行葬礼
窃取那些大会开幕式上的音符做哀乐
在我看来,他们庄重的样子颇像孝子
▌我深以为耻
我深以为耻。
那么多年轻的生命被度的烈火吞没
而我不知道他们的籍贯、姓名
无法理解如何划分正式工和合同工
我深以为耻。
如此惨烈的人祸,面对遮掩和冷漠
我没有机会追问那些支支吾吾的老爷们
以及氰化钠、黄金与号防火墙
我深以为耻。
在十四亿人的国度,那么多宣过誓的人
代表我们选举、出访、治理国家
而我作为一个读书人,保持了沉默
我深以为耻。
没有写过赞美也没有亮出过投枪和匕首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有人还期盼救世主,而我无能为力
▌有多少锈已经向铁宣战?
这些神的使者,不需要盔甲的战士
从来没有厮杀声,不见刀光剑影
仓颉最初的命名:锈
——它们都是铁之家族优秀的孩子
你看,铁丝网被时光咬得到处是伤
锈开始集体出击,紧紧地抱住铁,噬咬
你只能听到铁屑掉落时的尖叫
锈不知疲倦,在油漆的下面——
直逼铁的骨头。锈的牙齿是最坚硬的
在今天,我不知有多少锈已经向铁宣战?
▌把自己走进了木头
——木头是树的尸身,是树死后活下来的遗言
锯齿牙痕光滑,精神在伤口上站着
一个从镣铐中走来的活人
相信木头里有会飞的灵魂
他用目光找过,现在他要持刀去追
“只有剔骨剥皮的痛,才能把一头展翅的雄鹰赶出来!”
——这面木块就是他的祖国,他已经把自己走进了木头
他要把时间剔去,包括病痛,伤感,侮辱,流言
从冰雪和坟墓里把鹰的羽翼一一捋直
哦,可怜的木头,它要代替死去的森林,在刀下复活
——这个执刀的囚犯,高昂起人的头颅,目光如炬
他呼出的气浓过雾霭
一只鹰在他胸膛里发出振翅的扑棱声
▌与上天达成了默契的人
——我看到,一个人向天空扔东西,一次、两次、三次
他所扔出的东西
没有一件被天空收留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地上的嘲笑
上苍的冷漠
一个人的孤独、无助
有几次,一只飞鸟好像要叼走,一股风
好像要刮走
还有一次,他一扔,投响了霹雳
……他怀疑,这一切与天有关
他已扔了大半生,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仿佛天上的星星和太阳,能按时出现
都与他的坚持有关。仿佛只有这样,只有不断地扔
才能把人间的苦痛、不平减少
或者,他是与上天达成了默契的人
▌读朱耷兼念梵高
不需要色彩:“墨点无多泪点多”
笔老则简
(一半醒着,一半醉着,世道如此
就在笔墨里犯病)
……命运只赐予我几粒文字,我一直做得是
放进自己,为天下节省粮食
——每当困惑,我就抬头看一看天:天大,八哥小
它与我一起,回头后望
……鱼要上来。鱼不解水面之上的冷热,枯笔连排
也没有点出绿色
鱼要上来。水至清共天一色,雾纷纷退至画外
鱼是天之精灵,水的骨头
——它向我一瞥,心生无限波澜,虚处一定存大有
我们都有一双毒眼
……“画得太好了,太棒了,为何卖不出去?”
这是梵高在叫
天才只能自己说给自己。乌鸦成群地在麦田上飞
除了你我,世界已疯
——我所坐的地方无树无石无八哥,空中飞满乌鸦
屁股下的地球已暖热
▌写给乔治·奥威尔
一位倒霉的英国人。伊顿毕业的无产者
反殖民主义的警察,中产阶级流浪汉
保守派中的无政府主义
批评左派的左派
燃烧着精神烈焰的圣徒
先知
这样想你时,我正活在你不愿来的去处
一个写出《动物庄园》《》的作家
一个不断向下突围的战士
一个死去接近70年的活人
一个贫困交加,只存在了47岁的绅士
不断撞响警钟的失败者
我的兄弟
你的忌日到了。狗年将去,可猪年即来……
▌异常之事
青草爱上镰刀
野兽迷上猎枪
猪类们歌颂屠夫
——世间不乏这些异常之事
但我能体会一棵草的无奈
原谅一头野兽的无知
也深知猪类的愚蠢
——面对邪恶我也曾经沉默
但我无法宽恕:
教主对信徒的欺骗
执法者对公众的暴力
富有者对穷人的嘲笑
特别是读书人,假装糊涂
对于诗人来说,世界就是一面镜子、一盏灯,他们寻找可以影射映照之物。马启代找到了镜子与灯,他的文字直逼生存的本相。在他的追迫下,文字显露出了最隐秘的思想的光芒,这种光芒由于诗人对良心的拷问而显得耀眼夺目。
——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颁奖词
马启代“为良心写作”的诗美实践,体现了非凡的想象力、洞察力和表现力,使汉语新诗重新获得了真实的力量,他一以贯之的精神坚守和道德捍卫赋予了现代汉语新的美学意味。
——首届亚洲诗人奖(韩国)颁奖词
长期以来,马启代先生奉行“为良心写作”之宗旨,他深怀广阔的社会忧患意识,以深刻锐利的诗笔,写下大量撼动人心的诗章,在当代诗坛划下粗重的刻痕。他沉郁、厚重、凌厉而又辽阔的诗风,独具个性特色的诗体探索和诗学思考,已引起众多评论家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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